馬車急行而過, 驚擾了夜晚的寂靜。拉車的馬只有一匹, 卻是一匹難得的好馬。馬蹄嘚嘚的敲擊著地面, 帶起了陣陣的沙土, 聲音單調到寂寥。但對於被追殺的人來講，這樣的寂寥卻讓人安心。

李玄啟安靜的待在馬車上, 他的身邊還坐著他的兩個姐姐。馬車的速度很快, 快到即使是路過一塊小小的石子，車內的三人也能感覺到巨大的顛簸。但此時卻沒有人抱怨一句。

隱隱約約他們仿佛聽到了身後的馬蹄聲，單調的聲音被打破，火光漸漸的出現在趕車人的眼中。

“壞人追上來嗎？”李滄海擔憂的問著，她的聲音帶著顫抖，一日之內父母皆喪, 從大家小姐到被人追殺。

李滄海抱著妹妹此時卻說不出安慰的話。

“我們不會有事的。”李玄啟試圖緩和馬車中緊張的氣息。即使是在逃命, 他的臉上卻沒有任何的憂慮。或許是他太過於平靜，本來擔驚受怕一夜的兩姐妹漸漸放松了下來。

李玄啟自然不會擔憂，他甚至有閑情逸致和李小西在腦海中聊天, “你確定逍遙子就在這附近？”

“確定。”李小西肯定的說道，緊接著他卻問道，“你真的不兌換一些東西嗎？只要你想要, 我什麽都可以給你。”

“我記得我並沒有積分了。”李玄啟詫異的問道。

“咱兩的關系, 我可以借給你嘛。”李小西努力的推銷著自己。

“不用。”李玄啟無情的拒絕了對方。

馬車終究是跑不過專門培養之後用來追擊的馬兒，不過一刻鐘, 他們的馬車就被追殺的官兵趕上, 為了逼停馬車, 官兵在第一時間殺掉了趕車人，一陣強烈的顛簸過後，馬車被迫停在了路中間。

場面瞬間緊張了起來。

“住手。”一句簡簡單單的話語，從遠處傳了過來，卻讓在場的人都聽了個清楚。

逍遙子用輕功趕了一個時辰的路，落地之後，看到還完好無損的馬車自是松了口氣。

隨意一掌，內力蓬勃而出，數十官兵就已經躺倒在地。

車內的兩個孩子聽到動靜，緊張的縮在馬車的一角。李玄啟打開車門，正看到處理完追兵的逍遙子。眉目如畫，衣冠勝雪，眸如星辰，寬袍大袖飄飄如仙，怡然獨立於天地。

“還好嗎？”逍遙子看著探頭探腦的孩子，聲音不自覺的便放低了，淡雅如霧的聲音散在空中。

“你是誰？”李玄啟直視著對方問道。

“你父親曾於我有恩，從今天起，你們就是我的徒弟了。”逍遙子看著一臉戒備的孩子，試圖解釋著。

白衣黑發，在微風中，衣和發都飄飄逸逸，不紮不束，微微飄拂。

李玄啟看著面前的逍遙子，再回頭看了一眼仍然迷糊的兩個姐姐，然後笑著對逍對方說道，“前輩如此風儀自然不會騙我們三個孩子。”

三人依次下了馬車，在這荒涼的小路上匆匆行了個拜師禮，這件事就定了下來。

逍遙子本身就不是一個會理會世俗之人，拜師禮在他看來不過只是一種禮儀。在如此情況下接受三個孩子的拜師禮，毫無規章可言，不過是為了安三人的心罷了。

大理無量山，青山磊落，玉璧月華。

或許是為了照顧幾個孩子的身體，逍遙子趕著馬車花了將近一個月才趕回了無量山。

“這是你們的大師姐巫行雲，二師兄無崖子。”逍遙子對著李玄啟三人說完之後，對對著站在對面的少男少女說道，“這三個就是你們的師弟師妹了，按年齡排，李秋水，李滄海，李玄啟。”

看著李玄啟三人，巫行雲俊目流眄，對著逍遙子狀若委屈的說道，“師傅有了新收的弟子，恐怕就不會喜歡我了。”

“你是大師姐，以後要照顧師弟師妹還是你的職責。”逍遙子看著徒弟耍寶無奈的回道。

“我與師姐一定會顧好好師弟師妹的。”無崖子溫和的給師姐解了圍，溫潤得如沐春風。

“那我就放心了，你們先帶秋水與滄海去認認路，玄啟跟我來。”逍遙子對著無崖子點點頭說道。

跟隨著逍遙子走進書房，淡淡的檀木香充斥在身旁。

李玄啟費力的爬上了椅子，卻發現自己看不到對面的人。逍遙子沒忍住就笑了出來。

“師傅，您找我什麽事？”李玄啟郁悶的問道。

逍遙子站了起來，他總不能跟一個看不到的人談事情。面對對方的疑惑，他只說了四個字，“生而知之。”

“孔子曰，生而知之者，上也，學而知之者，次也。這個世界上，生而知之，雖不多見，但卻存在。”李玄啟冷靜的回道。

“傳聞佛教十地菩薩有入胎不迷的能力，既然入胎不迷當然是生而知之。”逍遙子眼神中閃動著光芒繼續說道，“還有一種情況，這種生而知之，餘言不異鬼魂附體。”

逍遙子停頓了片刻然後問道，“你是哪種？”

李玄啟嘆了口氣，“我也說不清楚。”

在他沒有來之前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李玄啟這個人，在他來之後，他既沒有入過娘胎，也不是鬼魂附體。

沒有在意對方的回答，逍遙子卻繼續說道，“春秋時期，孔子被人們認為生而知之者，自從娘胎裏出來就能對天下萬事萬物無所不知、無所不曉。他的學生把這種說法告訴孔子。孔子卻說並非如此，只有孜孜不倦地學習與研究才會懂得那麽多的道理，而非生而知之。”

李玄啟聽到這段話陷入了沈思，片刻過後他擡頭仰望著站著的逍遙子問道，“你怕我誤入歧途？”

“南朝的江文通，宋朝的方仲永。前車之鑒後事之師。我既然當了你的師傅，就必須對你負責，就有必要提醒你，切勿自傲。”相比之前隱隱約約的提示，看到對方悟了，逍遙子也就直白的說道。

眼睛是心靈的窗口，在見到對方第一面的時候，逍遙子就已經意識到對方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孩子。乍一看那雙眼睛透露出了太多的情感，但仔細一瞧，卻發現裏面什麽都沒有。

“謝過師傅。”李玄啟真誠的道了句謝。

與逍遙子相處了一個月，他就知道，自己的異樣一定已經被對方看穿。因為他無論如何都裝不成一個真正的孩子，他也不願裝。但他卻不曾想過，逍遙子看得如此的開明。

逍遙子拿起茶杯喝了口茶，看著眼前三頭身的小娃娃一本正經的坐在椅子上道謝，一瞬間有種啼笑皆非的感覺。

他想要一個傳人，但無論是巫行雲還是無崖子都不夠聰明。眼前這個人的出現卻給了他另外一種感覺。

“醫蔔星相，琴棋書畫，機械雜工，貿遷種植，鬥酒唱曲，行令猜謎，這些你都知道。”逍遙子感興趣的問道。要知道碰到一個生而知之的人，本身就是一件稀有的事情，越是稀有，他便越是感興趣。

“略有涉及，卻不精通。”李玄啟回答道。

看到逍遙子瞬間失落的目光，李玄啟撇撇嘴繼續說道，“生而知之只是一種天賦，若是連後天的學習都不需要便全部精通，那麽，江郎就不會有才學耗盡之時，仲永就不會有泯滅眾人之日。”

“唯有學無止盡。”逍遙子淡然的說道。

對方突如其來的孤寂感讓李玄啟心中一顫，他眼中閃過一絲迷茫，“何為逍遙？”

“身體不受羈絆束縛，心靈可以自由放逸。”逍遙子脫口而出的說道。

李玄啟看著對方反問道，“你可逍遙？”

“你該走了。”逍遙子笑著看著面前毫不吃虧的小鬼。

李玄啟嘴角微微上挑，跳下椅子，撲騰撲騰的往門外走去。

童年，對於他來講是一個罕見的階段。每一世一睜眼就要登基的他，已經忘記了三歲的孩子應該做什麽。

李玄啟作為逍遙派最小的弟子，逍遙子並沒有教給他任何的武學知識，只是讓他讀書。從南華經到通玄真經再到玉皇經，整整七年，他都被埋在道教各種真經底下。

又是一年除夕，屋外燈火通明，歡聲笑語。

逍遙子剛進書房便看到正在抄書的人，“你怎麽不出去玩。”

“挺無聊的。”李玄啟寫完最後一筆說道，“師傅怎麽不去？”

“確實挺無聊的。”逍遙子晃了晃手中的酒壺。滿滿的足夠他從今夜喝到天明。“你在抄什麽？”

“詩經。”李玄啟合上桌上的書。

“你才十歲。”逍遙子啞然失笑。

“我才十歲，你卻讓我看遍了逍遙派的道家典籍，如今好不容易有休息的時間，我自然會在你的書房拿一本其他的書解解悶。”李玄啟控訴著對方，並且把你的書房四個字重讀。

逍遙子嗤笑一聲，“你要抄去你房間抄去，為何要在我的書房？”

“自然是因為我喜歡師傅書房的熏香。”李玄啟一本正經的回道。

“難道不是因為你的師兄師姐已經找你找了一天，你來我這兒躲清閑。”逍遙子調笑的問道。

李玄啟嘆了口氣，誰讓他有兩個姐姐，兩個性格完全不同的姐姐。

逍遙子笑著說道，“你若是閑的無聊，左手邊有一本小無相功，拿去抄。”

“哦。”李玄啟從書架上把書抽了出來，隨意的翻了翻，完全手寫，筆記自然是他所熟悉的，“你寫的，”

“當然。”逍遙子嘴角勾起得意的回道，“等你看遍世間武學心法，讀遍道學典籍，五十年後說不定也能創造出屬於自己的武學。”

逍遙子說完便又嘆了口氣，“可惜你心不在此。”

看到對方失望的眼神，李玄啟隱藏在寬大的袖子中的手微微收緊。

第二天一大早，李玄啟便被圍繞在耳邊的琴瑟和鳴吵醒。打開房門便看到外面共同付琴的巫行雲和李滄海，旁邊用瑟和鳴於琴音的無崖子，以及翩翩起舞的李秋水。

“小師弟快來啊。”李秋水看到站在一旁的李玄啟高興的打著招呼。

李玄啟笑著坐了下來，如花美眷，似水流年。

中午吃過午飯，五人卻被逍遙子叫到了大廳。

看到五人都到了，逍遙子微笑的說著，“我把逍遙派掌門之位傳給無崖子，日後你們同心同德。”

“師傅？”幾人驚訝的說道。

“有些武學感悟，需要去一一證實。”逍遙子解釋著。

“恭祝師傅一路順風。”

從大廳出來，李玄啟轉身便去了逍遙子的書房，卻等了足足半個時辰，對方才回來。

“我有些事情安排給你師兄。”逍遙子解釋了一句，又問道，“你來做什麽？”

“你要走了？”李玄啟平靜的問道，“還回來嗎？”

逍遙子身形一頓，他收了五個徒弟，各個聰明伶俐是萬中無一的天之驕子，但唯有面前這個人最敏感。五個人中唯有李玄啟意識到，或許逍遙子這一走，就不會再回來了。

“你答應過的。”註意到對方的沈默，李玄啟繼續問道，“你答應對我負責的。”

“我，”逍遙子想要說些什麽，卻被對方打斷，

“出世入世，我懂。”李玄啟微微露出了一個笑容，“永別。”

李玄啟說完便轉身離開了。留在原地的逍遙子並未說一句話，只是靜靜的看著。

隨著逍遙子的離去，巫行雲與李秋水之間原本只是小打小鬧的別扭，直接升級到危及生命的針對，甚至波及到了在一旁乖巧看戲的李玄啟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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